剪指甲的權利

　　我在電梯裏遇見鄰居Diana，她正推著奶奶的輪椅要出門。我們攀談了幾句，才知道她要帶奶奶去街口轉角的美容院剪指甲。Diana的爺爺奶奶與我的父母親年紀差不多，都是八十歲以上的老人了。但我算是幸運的，父母親行動自如，不需要特別看護。Diana的爺爺出門就得拄著拐杖，奶奶這兩年也坐上了輪椅，看起來體力不太好。但是，老倆口的情感是好的，總是形影不離。沒看見爺爺陪著奶奶出門，感覺有點不習慣。

　　「怎麼沒見到爺爺？」我問。「爺爺在鬧脾氣呢，他不喜歡奶奶去美容院剪腳指甲。」Diana把聲音壓低了，輕輕的說。「怕美容院衛生不好嗎？」我再問。「唉，以前都是爺爺幫奶奶剪腳指甲的，近來奶奶的指甲增厚很難剪，爺爺視力又不好，上個月把奶奶的腳趾都剪破了，流好多血。」Diana一邊說著，一邊幫奶奶順了順雪白的髮絲。

　　奶奶突然開口說：「我們只是去晃晃，不剪指甲。」這話聽起來是在安撫爺爺的。我和Diana相視而笑，突然覺得這不是個現成的好題材嗎？關於剪指甲這樣親密的一件事，兩個人之間能有甚麼樣的故事呢？一對結褵超過五十年的老夫老妻，最初是怎麼開始剪起腳指甲的呢？

　　那時候，兩個人都很年輕，身體都很柔軟，剪指甲根本不費力氣，是因為一種絕對的信任，才把自己的指甲交託給對方的吧？或是一種嬌恣：「人家要你剪嘛。」或是因為妻子懷孕了，肚子一天天大起來，於是做丈夫的蹲坐在妻子面前說：「我來幫妳剪吧。」「不要啦，你一個大男人，剪甚麼指甲？」妻子或許曾經拒絕過，然而丈夫卻很堅持：「甚麼大男人？我是妳的男人。」妻子於是不再抗拒，將腳放在丈夫的膝頭，這一剪就剪了五十幾年。

　　當老倆口老到身體僵硬、視力模糊，無法再準確執行剪指甲任務時，丈夫依然覺得剪指甲是他為妻子做的最重要的事，這是責任，也是權利，不應該被剝奪。不知道為甚麼，我想著想著突然一陣眼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