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/08/2014
真專家‧偽專家
收藏自己喜愛的文物是一件賞心樂事,但此過程很自然地牽渉到鑑定文物的真偽,是一條苦樂參半的漫漫長路,大部分人中途不斷跌倒,跌到一個四腳朝天,最終放棄;但亦有一小部分人跌倒之後一次又一次地爬起身,繼續努力鑽研,從錯誤中學習,終於修成正果,成為真正的文物收藏家。
收藏家我認識的、聽聞的,有很多很多,絕大部分都是「得啖笑」,不是一屋垃圾,以假為真,就是全是粗劣文物。
要成為收藏家,第一件要謹記的事就是不要墮入「專家崇拜」的迷思。專家有真有偽,我可以大胆講一句,絕大部分的所謂專家都是偽專家。
丘小君是求財的偽專家,「玉罷不能」的蕭非是求名的偽專家,佳士得的高級學術顧問是「紙上專家」,學術理論一流,鑑定水平九流,奉這類偽專家的說話為圭臬,收藏之路只會越走越歪、離正道越走越遠,最終茫茫不知所以然。
宋 青白瓷刻唐草紋梅瓶
最近一班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書畫專家、玉器專家、瓷器專家來到香港揾食,鑑定一件文物收費幾千元,要求一份專家簽名的《鑑定書》又要加幾千元。據聞這些國家級的專家月薪只是幾千元人民幣,來一趟香港很容易撈一個十萬八萬,滿載而歸,變成由香港的老親養活這些專家。
這些權威專家功力如何?如果我說這些專家只是半桶水或四份三桶水,一定被人罵我狂妄自大、不知所謂,但事實是我見過由故宮瓷器專家與其他專家一併簽發的證書,鑑定一件高仿元代青花釉裏紅為真品,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究竟是權威專家根本不懂,還是別有內情。一個專家收費替人鑑定文物,愚見認為很容易影響判斷,把假說成真,把真的說成是珍品。
在法治國家,如果一個專家簽發鑑定證書,證明某一件文物、畫作是真品,但最終被證實是贋品,專家是會被受害人入禀法院,提出出民事索償,但這種民事官司在中國大陸從來沒有發生過,換言之,在中國大陸,偽專家可以在收費之後「隨口噏」而不需負任何法律責任。媒體、拍賣行業充斥著偽專家這種現象,因此不足為奇。
無論專家的來頭多麼大,沒有投入過真金白銀做過買賣的專家,對我來說只是「紙上專家」。講,人人都可以講到天花亂墜,但一說到拿出真金白銀下注,「紙上專家」就即時手軟腳軟、顧左右而言他。
高高在上,不食人間煙火,只顧埋首故紙堆造學問、寫論文的,只是學者,不算是專家。
大部分媒體將學者、專家相提並論,因此混淆視聽,讓讀者誤以為學者即專家,專家即學者,其實兩者是有很大的分別的。學者只重理論,專家卻要理論和實踐兼顧。
宋 青白瓷牡丹紋棱口瓶
我認識一些寫書教人鑑定瓷器的所謂專家,理論多多,自己卻一件收藏品都沒有,鑑定真假只憑感覺,器物重少少當假、乾淨少少又當假。
還記得以前上海博物館副館長跟隨馬老師到我的小店看青銅器,一進門永遠盯著放在飾櫃裏的青白(影青)瓷,毫不客氣地指出是假貨,以青白瓷專家自居。他一不走近看清楚,二不上手,憑甚麼說是假呢?這個疑團終於在差不多一年後打開。
有一次我買進一件佈滿重要銘文的青銅器,馬老師收到消息後,跟副館長從上海趕到我的小店,看到實物後滿心歡喜,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工具清理銘文上的泥土銅銹,我趁有一個空檔問副館長為甚麼他認為我的青白瓷是假貨,他用專家的口吻教導我說因為它們太藍、太光亮、太乾淨,真是「人之患在好為人師」。
往後十年八年,我陸陸續續買進賣出的青白瓷超過五百件。「青白王子」不是形容我面青口唇白,而是恭維我買賣青白瓷從未失手,呵呵呵!
馬老師用了差不了一小時才將蓋著銘文的銅銹、泥土清理完,我一直站著做書僮,磨墨、遞濕毛巾、吸塵、預備連史紙。馬老師印銘文拓(粤音唸塔)片的小球由我的頭髪紮成 ,取其有彈性、不怕水;用棉花棒也可以,但效果沒有那麼好。
馬老師一面印銘文一面教我如何做到十全十美,之後還將每一個字的形、音、義解釋給我聽,有些字我讀書時就學會,有些卻未見過。我拿出《說文》逐字逐字問,為甚麼有些銘文的筆劃粗,有些幼,他解釋商晚期的銘文比較粗,西周早、中、晚期的銘文比較幼,還教曉我如何分辨鑄的銘文和刻的銘文。
馬老師永遠不以老師自居,只說跟我互相學習。買賣青銅器我可能畧勝一籌,但說到對古文字的認識,我拍馬都趕不上。讀書時學到的古文字知識,自以為了不起,到有機會實踐時,才驚覺自己的知識只屬皮毛。
馬老師過世後,我常常若然有失。馬老師只是一個平凡人,但他的古文字、青銅器的學問,卻有不平凡之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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