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/09/2015
求之不得青銅簋
最近一個大陸朋友用微信傳給我幾張一件商晚期/西周早期青銅簋的圖片,我一看驚為天人,即刻問價,半小時候朋友回覆貨主要賣3,800,000人民幣,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。
青銅簋是鼎之外最常見的器物之一,商周古代墓葬的陪葬品的多寡全看墓主人的身份而定,士用一鼎或三鼎,大夫用五鼎三簋,諸侯用七鼎五簋,只有天子才能用九鼎七簋。到春秋戰國禮崩樂壞的時代,各地割據的諸侯不再依從周室的典章制度,紛紛制定自己的律法。東周第一個天子周平王(公元前780年-公元前720年),因有弑父之嫌,除了晉、鄭二國之外,其餘各地諸侯皆不齒,青銅禮器陪葬制度從此蕩然無存。
帶大獸面紋和銘文的商晚期/西周早期的青銅簋,在市面上雖不常見,卻是很多青銅器收藏家必收的器物之一。青銅簋沒有觥、方彜、方鼎、方尊那麼罕見,上好的器物的市場價格約在二至三百萬之間,3,800,000人民幣的叫價離市場價很遠,行內術語叫「不到價」。
貨主說青銅簋有兩行共十多個字的銘文,因此比一般青銅簋名貴得多,要加十萬人民幣一個字。我雖看不到銘文,但估計離不開「X伯作寶簋(彜)子子孫孫永寶享用」之類的普通銘文。貨主不識字,雖然要的額外價錢比張曉明的拙劣書法便宜得多,但亦令我再倒抽一口涼氣。
青銅禮器上的銘文無疑是可以增加一件青銅禮器的市場價值,但如是普普通通的銘文,如「伯公作寶鼎」、「父丁」、「甚麼甚麼子子孫孫永寶享用」之類,或只是一個「族徽」,作用卻不大。
行上一個青銅器大行家曾經教我,青銅器最重紋飾,其次是器型、皮殼patina,銘文卻可有可無;馬老師卻非常看重銘文,鑑賞青銅器時幾乎可以說是無銘文不歡,這是生意人和學者的基本分別罷。
十多年前山西出了一個據說是商代晚期一個分封皇弟的大墓,陪葬的青銅器多達二百多件,盗墓賊如入寶山,短時間內將墓內青銅器洗劫一空,偷運到澳門出售。
那是我見過器型最多、最特別的一批青銅器,只是大型方爵已有十多件,經手的兩個走私客因此一夜暴富。一件滿工、皮殼一流、全美的大型方彜在山西的價錢只是2,000,000人民幣,去到荷里活道已值11,000,000港幣,再去到歐美的收藏家手中,價值不可能低於40,000,000港幣。
十多年前出土文物價格的資訉在中國大陸並不流通,遠在山西的盗墓賊不可能知道青銅器的市場價格,因此走私客才有機可乘,以非常低的價格買進一批商晚期頂級青銅器。最近十年八年,在天水或其他邊遠地區的盗墓賊跟別人談生意,手裏總有一或兩本蘇富比或佳士得的拍賣目錄,叫價時只會叫多,不會叫少。
我跟其中一個走私客稔熟,他未入行之前是廣州一個「掱手」。
他由一個小混混搖身一變成為行內的所謂「大哥」,從此一大班損友跟出跟入,口出阿諛奉承之詞,令到他整日價飄飄然,以為自己已躋身大行家行列。
行走江湖要知道誰是諍友,誰是損友。諸葛亮在《前出師表》向劉禪勸諫曰:「親賢臣,遠小人,此先漢所以興隆也;親小人,遠賢臣,此後漢所以傾頹也。」「掱手」朋友不讀書,文化水平低,不知損友除了帶他飲飲食食、風花雪月之外,不會教他居安思危,未雨綢繆。
一夜暴富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,一是由於不懂惜福惜緣,二是不懂親諍友,遠小人。「掱手」朋友一夜之間在葡京輸掉一件大型方彜,在中國城夜總會對媽媽生、一眾賣肉為生的舞小姐大聲咆哮,極盡侮辱之能事,我當時認為他的好運已經走完。
禍福無門,唯人自招,「掱手」朋友風光不到一年,因為非法販賣文物而成為階下囚,最終花了一大筆錢才可以「保外就醫」,出來後人命只剩下半條,口袋裏卻空空如也。
他回到澳門後,損友、姘頭們全部雞飛狗走,日子非常難過。他看到如此炎涼世態,回想被人前呼後擁的美好時光,能不唏嘘?
回頭說青銅簋。我追貨追了一個星期,一直不停加價,貨主卻鐵石心腸,見我追得愈緊,愈是不願意減價。勉強無幸福,我唯有放棄。
跟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談戀愛和跟一個貪念太重的人談生意,同樣是天下間的儍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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